第二章的導數與微積分。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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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眼，怔了怔，道：“誒！同學，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陸仁嘉：“剛剛。”
宿管阿姨：“……”完全沒註意。
一樓的便利店是二十四小時營業，因此現在已經十一點半了，便利店燈光還亮著，售貨員正站在收銀臺前玩手機。
陸仁嘉進便利店買了瓶可樂。
付款的時候，收銀員莫名其妙地盯了他一眼，然後試著揮了揮手。
陸仁嘉：“那個……我不是盲人。”
收銀員：“……”
她似乎有點兒無語：“不是？那你大晚上的戴個墨鏡幹什麽？”
陸仁嘉老老實實地說：“同學建議的，說這樣可以遮住我的盛世美顏。”
收銀員：“……”
她似乎頗為不屑地白了一眼面前這個頭發像刺猬一樣炸毛的男生，搖搖頭，嘴裏呢喃感嘆一句：“Boys。”
走廊很安靜，畢竟墻壁的隔音效果很好。
上到四樓的時候，五樓的樓梯口突然傳來了一個開關門的聲音。
緊接著便是一道少年急切又略帶試探的話語——“班長……陸仁嘉，是你回來了麽？”
陸仁嘉頓了頓，停住腳步，擡眸朝著樓上看去。
透過樓梯扶手中間的縫隙，他看見了站在口子那裏正朝下俯瞰自己的蒼白少年。
——是寧缺。
“是我，寧缺同學有什麽事兒嗎？”他平靜著語調，淡淡問道。
“……下雨了，”寧缺說，“還在打雷。”
他指了指頭頂的燈，“……剛才，宿管阿姨在宿舍樓群裏說，今晚閃電雷聲太過的話，可能會拉電閘。”
後面想要請求的話語並未說完，但前面的言語已經側面表達了少年的意思。
陸仁嘉大概聽懂了，他摘下墨鏡，一雙眼瞳透過樓梯間的縫隙，對上了五樓少年那雙緊張又脆弱的雙目。
寧缺的臉色在走廊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更為慘白，就像是一名白化病患者，唇瓣也毫無血色。
——和上次雷雨停電的夜晚一樣，他是如此的驚恐害怕。
陸仁嘉沈默了片刻，而後才道：“阿姨說大概在十二點整的時候拉電閘，還有十幾分鐘，我先回宿舍收拾收拾，等會兒上來。”
“！”
果不其然，寧缺在聽見少年的話語後，驚喜了一瞬，唇角微勾，神色多了些感激和輕松，“謝謝班長，我總是慶幸著身邊有你。”
“不客氣，”陸仁嘉重新戴回墨鏡，面無表情道：“關愛同學，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這些都是身為班長的職責和義務。”
寧缺笑了，那雙漆黑眼瞳泛著微光，就是夜空中璀璨奪目的明亮星辰。
陸仁嘉離開了樓梯，從樓梯間的縫隙向下看，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了。
寧缺知道他是回了宿舍。
於是俊美蒼白的少年也轉身，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如此興奮和激動著雷雨天氣的到來。
不再是曾經是恐懼不安。
因為現在，他已經有了，可以陪自己度過的人了。
不知道班長會換了睡衣上來，還是簡單洗漱一下就直接上來。
寧缺宿舍目前來說還是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本該還有一個室友，只不過對方服兵役去了，要兩年後才會回來。
因此他的床位空了下來。
床位雖空，之前學校準備的一整套床上用品卻還放置在他的床位上。
四人間一般都是上床下桌，寧缺今晚不打算放陸仁嘉回去，自己床位在進門的左側，左側兩張床，他睡一張，另一張就剛好留給班長，借著學校一套未被拆開的床上用品，少年將另一張床鋪好。
他不指望今晚可以跟陸仁嘉睡一起，畢竟前幾天的疼痛足夠人記憶猶新的。
床鋪好以後，少年坐在自己桌子邊，將準備好的小零食和飲料都放在桌上，小臺燈也已經充滿了電，亮一整夜都不是問題。
窗戶被雨水打的滴答作響，雷聲陣陣，閃電交織，宿舍燈還亮著，此時距離十二點整僅剩下兩分鐘。
即使宿管阿姨已經在群裏預告今晚可能會拉電閘，但仍有許多同學在群裏哀嚎抱怨為什麽不早點兒說。
很快，只剩下一分鐘了。
阿姨又在群裏發了條消息：【準備拉閘了，今晚同學們也早點兒休息吧。】
【啊啊！！不要啊！！！】
【我最怕黑了！我手機電還沒充完呢！！】
【下次阿姨要拉閘的話再早一點兒說成不？！】
“……”
寧缺關了手機，看著倒計時。
少年靜靜等著，心情卻慢慢沈了幾分。
——難道班長還沒收拾完？
寧缺心頭多了點兒慌亂感，他站起身，想要在阿姨拉電以前拉著班長上來。
但剛站起身，宿舍門便被敲響了！
他聽見門外少年平靜淡漠的聲音道：“寧缺同學，我來了。”
俊美少年霎時一喜，唇角勾勒出笑意，那心口的慌亂和微冷也在這瞬間一掃而空。
寧缺甚至沒有穿拖鞋，赤著白皙的雙腳三兩步走到門前，笑著打開門，“班長，你終於——”
然而話未說完，少年的微笑就被眼前的一幕給驚得猶如蠟像般僵硬在臉上！
後面的言語——也戛然而止。
“……”
只見著門外，除班長外，還站著三個沒怎麽見過的少年，各個穿著睡衣，手裏提著一大袋的零食和飲料，甚至拿了迷你麻將以及撲克牌和很多桌游卡牌，以及好幾個能夠讓夜晚的室內如白晝般明亮的燈。
他們一看見寧缺，立刻笑意盈盈地打起招呼——
“晚上好啊寧缺同學！！”
“你好你好！寧缺同學，聽我們舍長說你怕打雷啊！”
“正好今晚阿姨拉電，哥幾個開不了黑，就跟舍長一起上來找你玩玩啊！”
寧缺：“……”
陸仁嘉推推墨鏡，對著面前身軀僵硬如磐石的少年豎起大拇指，墨鏡鏡片在宿舍拉燈的那瞬間，竟然以違背光學原理的方式閃過了一道精明的光——“大家都很友好呢，寧缺同學，跟他們提了一下關於你的事情，都很熱情的表示願意跟我一起上來陪你。”
寧缺：“……”
這一刻，他的聲音似乎充滿了疲憊：“……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
“都是小意思！”
“來來來我們帶來了好多好玩的！”
“……”
來了四個人，現在寢室裏坐了五人，幾個燈一起亮，室內頓時明亮如晝。
還有一個舍友帶了藍牙音箱，他的手機充滿了電，在亮著臺燈的宿舍裏放起了十分動感的迪斯科音樂，一邊搖擺一邊笑道：“舍長讓我帶的，說寧缺同學怕打雷的聲音，所以來吧！今晚就讓藍牙的音量蓋過老天爺！”
寧缺：“……”
“咚咚咚……”這時候，宿舍門似乎又被敲響了。
其中一個少年聽見這聲音，眼睛一亮，立刻跑過去開門，“喲喲喲，都來了？”
他對著門外人調侃道：“還把地毯帶過來了？”
門外笑哈哈道：“是啊，我們還拿了電池投影儀，等會兒可以在白墻上投影看視頻！”
“兄弟屌啊！！”
寧缺：“……”
於是在阿姨拉電閘以後的第十五分鐘。
這間502宿舍，竟是被一群人裝點的猶如KTV的包間一樣——明亮，動感，充滿一股子熱鬧又狂歡的氣氛。
地面鋪了能夠讓大家一起坐在上面的地毯，中間放著低矮的床上方桌，擺滿了零食飲料，另一邊還有張小方桌，一群人玩桌游的，打撲克的，搓迷你麻將的，應有盡有。
白墻的投影屏還放著電影，藍牙音箱充當了視頻的音源。
興許在今晚以前，誰也不曾料到——大學宿舍一件小小的四人間，竟然能夠在某一天的晚上，容納下近二十個人……
寧缺坐在自己的床鋪上，垂眸盯著下方一堆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家夥們，少年的整張俊臉，在這一刻，似乎已經徹底蒼白僵硬的到一種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地步了。
漆黑眼瞳似乎寫滿了疲憊。
他伸手，揉揉發疼的太陽穴——這上輩子，到底是做了什麽孽啊……
陸仁嘉擡眸望著上鋪，似乎是註意到了少年難受的神色，於是嘴巴裏叼著片海苔，面無表情，嘴巴含糊不清地問道，“咦？寧缺同學你是哪裏不舒服麽？”
寧缺聽見陸仁嘉的聲音，那張俊美白皙卻又蒼白無力的臉立刻露出了一抹勉強至極的微笑：“沒有，我挺好，謝謝班長。”
“但你看著似乎有點兒頭疼。”陸仁嘉道。
“啊，可能是……”他略有所指地望了眼下方的其他人，疲憊道：“有些困乏了，想睡覺了吧。”
“困了麽？”陸仁嘉想了想，忽然轉頭對著其他人道：“各位！今晚先到這兒吧，寧缺同學困了呢！”
那些正玩的有幾分上頭的同學們聽罷，微微蹙眉：“啊？這還不到一點呢，困了啊？”
“是啊，抱歉了各位。”寧缺歉意地笑了笑，他神色看著有些脆弱，竟像是一塊易碎的玻璃，給人一種驚心動魄的戰損美麗。
每當那張充滿陰柔美感的面孔露出脆弱神情時，總會引起人莫名的保護欲。
於是玩樂眾人立刻起身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陸仁嘉道：“大家沒玩夠的話可以去樓下413，我們宿舍。”
“沒事兒！反正現在感覺雷雨停電的夜晚沒什麽可怕的了，我們也回去睡了，晚安啊三班班長！”
“晚安各位。”
短短幾分鐘內，眾人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陸仁嘉也拿起迷你麻將和撲克牌，在其他人陸續離開以後，也轉頭向上鋪的少年道：“我走了，寧缺同學好好休息吧。”
但就在即將邁開步子離開的時候，身後卻突然又傳來對方的聲音——“請等一下，班長！”
陸仁嘉面無表情地回過頭，問道：“怎麽了？”
寧缺的臉色微微發白，神色稍顯虛弱道：“您……能留下來嗎？”
陸仁嘉靜靜看著他：“我？”
“嗯。”寧缺失落道：“實際上，我本來只是想要班長一個人來的……”
這話語的意思就是——誰料到你還叫了那麽多人。
陸仁嘉：“……”
後知後覺，他好像忽然明白，自己貌似之前理解錯了寧缺同學的意思。
“……”
想到剛才寢室裏猶如KTV包間般的場景，依舊戴著墨鏡的少年忽的轉頭，視線挪向一邊，心虛道：“哦這樣啊……還以為寧缺同學的心理陰影需要靠人多來緩解呢。”
寧缺：“……謝謝班長，但已經不是心理陰影了，今晚你陪我就好，你陪著我，我就不害怕了。”
於是有一丁點兒小愧疚的某人默默放下手中的袋子，對著上鋪的少年說：“那好吧。”
【145】關於睡不著的原因
一群人走後，室內頓時又安靜了下來。
像是有人提筆在所有熱鬧的狂歡店後面突然畫上了一個簡單的句號，於是使得一切聲音都仿佛在某一個瞬間戛然而止，變得莫名冷清和孤寂起來。
窗外雨打長夜，雷聲與閃電交織纏繞，化作重重擊在人心頭使得其不停戰栗的鼓，幸得窗戶與墻壁成為鼓聲的阻導物，才沒有讓它們可怖的威力傷害室內的幽秘寂靜。
當然，完全沒有聲音是不可能的，不被突如其來的強大聲響給嚇得原地僵硬也做不到，墻壁與窗戶的保護作用有限，只能說相對平安無事。
一間小小四人間的左側，兩張鋪好的床。
當閃電接連在窗外閃過以後，努力閉著眼睛讓自己忽略從心裏逐步升騰而起恐懼的少年，終於還是忍不住睜開眼，借著窗外閃電出現時的剎那晝亮，靜靜註視起上空昏暗的天花板。
靈敏的聽覺讓他不止能清楚捕捉到閃電的聲音，也能夠聽見來自頭頂另一側那人淡淡的呼吸聲。
呼吸時長時短，並不均勻。
寧缺無奈地笑了笑，忽然開口道：“班長也沒睡著嗎？”
話語落下，頭頂便傳來少年面無表情地回應：“嗯，有點兒不太習慣。”
“哪兒不習慣？”
陸仁嘉道：“我在我宿舍，目前頭躺著的地方以前是放腳的。”
寧缺：“……”
“可惜寧缺同學在這兒放頭，所以我也只好讓頭睡在這一側了。”
“……”
“抱歉，”寧缺感覺到疲憊了，臉上表情有幾分僵硬道：“要不咱們換換吧。”
陸仁嘉道：“沒事，不用了，這樣也還好，過一會兒自己適應了應該就能夠睡著了。”
“……”
幾分鐘後。
“寧缺同學。”
“怎麽了班長？”
“你還在害怕嗎？”
“……”靜靜註視著天花板的少年微微搖頭，嘆口氣，輕笑一聲道：“沒害怕了。”
“那我走了。”
“害怕害怕害怕，怕死了，班長。”
陸仁嘉：“……”
兩人這算是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似乎一直到淩晨兩三點，還是沒有人睡著。
今晚雷雨聲陣陣，卻並沒有想像上次那樣嚇得人一激靈。
也許是因為那天是放假，大部分同學不在宿舍，而這次是在上學期間，就算碰上沒有電的雷雨天氣，也有足夠多的人在，給人安全感。
忽的，寧缺似乎想起了什麽，道：“說起來，那本《神經醫學》，班長看完了麽？”
陸仁嘉眨眨眼，視野中一片模糊，他點點頭，道：“嗯，看完了，目前交給了學委。”
提到學委，頭頂另一側的那位少年語氣一下子了多了幾分不悅的意味，“但學委似乎對這個沒什麽興趣，你也許不該給她。”
“那寧缺同學對這個感興趣嗎？”
“還好吧。”寧缺道：“還記我說過，高中時期，對精神類疾病研究也感興趣這件事麽？”
他輕笑一聲，“那時候也不是沒想過當一名精神科醫生，以後致力於研究胡非為那樣的神經病。”
陸仁嘉接著他的話：“但最後寧缺同學還是報了金融系。”
“對，”少年微微閉上眼，紅唇微勾，呢喃出四個字：“莫名其妙的。”
——“有時候感覺自己的人生軌跡似乎一直在按照與自己想法脫節的方向走，也許冥冥之中有著一雙手，在潛意識裏設定著一切。我參不透，也掙脫不開，只能被人用絲線穿透四肢和大腦，被迫在眾人觀賞的舞臺上進行人為操控的表演。”
“我上大學以前，沒感覺命運真正握在自己手中。”
“……”陸仁嘉問：“那麽現在呢？”
“寧缺同學現在，感覺自己真正活著了麽？”
那少年輕笑一聲，像是在昏暗寂寞，被雷雨包裹的狹小空間裏，傳出了淡淡的暖意，“啊，當然。”
“在遇見了班長以後。”
“也許剛認識那會兒的接觸不算太美好，但後面——就越來越好了。”
雖然經常被氣的牙癢癢。
可依舊很有趣。
是前十八年從未經歷過的有趣。
仿佛終於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義。
以及——找到了他該一直負責的人。
“這樣啊。”陸仁嘉道：“原來是我。”
寧缺頓了頓，沒太明白：“什麽是您？”
“沒什麽，”陸仁嘉閉上眼，“睡吧寧缺同學，我困了。”
“……”
在這句話以後，頭頂出的呼吸聲似乎真的變得均勻了起來。
他真睡著了。
“……”
寧缺微微起身，漆黑雙瞳在夜色中卻有著淡微的光芒浮動，晶瑩剔透。
他靜靜看著面前之人，隨後俯身，在對方額頭上輕輕吻了吻，低啞著聲音，帶著些許笑意般地道了句：“晚安，班長。”
【146】關於有點兒發瘋的寧缺同學
“晚安，班長。”
伴隨著隨後一點兒聲音，室內徹底歸入一片寂靜。
雷雨似乎也在這之後逐漸平息下來，閃電的鋒芒亦在慢慢消失。
而當均勻的兩道呼吸成為這漆黑室內唯一的聲響以後，那個一早秒睡的少年，卻忽的在夜色中平靜的睜開了雙眼。
額前的觸感記憶猶新，很淡。
似乎是一種非常新奇的體驗。
他靜靜看著白色的天花板，一對眼睛，精美又精致，仿佛是帶著遙遠時空中難以捕捉和具象化的虛幻無影。
視野模糊不清，在少年眼中，什麽都像是虛構的。
淡漠的雙目就像是一灘永遠起不了絲毫漣漪的死水，在面無表情時，向來是沒有多餘情緒的。
然而此刻，昏暗房間裏，寂靜幽秘中，那眼睛中所展現出來的冰冷和清醒，卻是身邊人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
很意外的一晚上。
寧缺一直是淺眠，因此頭頂對面的少年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他都會立刻驚醒。
但昨晚陸仁嘉睡覺卻非常老實，平躺著，甚至連姿勢都不換，一覺睡到了六點。
寧缺想了想，由此推斷出，陸仁嘉只在身邊睡著有別人的時候才會夢游打人，所以即便是睡在同一側，只要不處於對方的自我防備範圍中，就一定不會有事。
“……”
沈默一秒後，寧缺突然扶額，無奈又無力——沒想到現在為了能夠跟班長一起睡，還得考慮這些。
陸仁嘉的生理時鐘在早上六點鐘的準時將少年叫醒。
他像是機器人一樣慢慢地坐起來，揉揉眼睛，問道：“寧缺同學也醒了麽？”
“是啊，只是沒想到，班長工作日的早上竟然都起得這般早。”俊美白皙的少年紅唇微勾，輕笑著道。
陸仁嘉點點頭，“當然，不然就搶不到三明治了。”
“搶三明治？”寧缺一頓，好笑又奇怪地問，“什麽搶三明治？”
陸仁嘉突然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才終於不情不願地道：“……就，樓下便利店，不起早的話，就搶不到便宜又好吃的三明治了，那樣就只能餓肚子，或者去食堂是吃那些便宜卻十分要人命的魔鬼料理。”
寧缺：“……”
他剎那間明白了。
陸仁嘉現在隨身攜帶著墨鏡和隱形眼鏡。
隱形眼鏡昨晚睡前取了，此刻視野一片模糊，很不方便，像是瞎子摸黑。
寧缺笑了笑道：“手給我，班長，我扶著您。”
“謝謝，麻煩寧缺同學了。”陸仁嘉乖乖點頭。
寧缺微怔，漆黑眼瞳倒映出對方此刻乖巧的神色，即便依舊面無表情，可那攝人心魄的雙眼卻像是一雙在不斷引誘他靠近的雙手，使得少年瞳孔深處赫然多了些暗色。
喉結微微滾動，他壓下心頭的悸動，沙啞著聲音，低沈道：“不客氣。”
手拉住陸仁嘉，站在床下的寧缺像是位導盲者，細心微笑著提醒他。
兩人在衛生間漱完口以後，寧缺又拉著人回到自己的書桌前坐下，白皙俊美的少年雙手搭在對方的肩膀上，微微俯身，紅唇在其耳邊輕聲吐息，道著：“班長坐著，我去給您拿個濕帕子過來洗洗臉。”
“好的，謝謝。”
“不用，班長不用向我道謝。”寧缺笑瞇瞇地進了衛生間，一兩分鐘後，拿了條濕帕子出來。
陸仁嘉洗完臉又將它還給少年，“寧缺同學，我的隱形眼鏡在枕頭下面，麻煩幫我拿一下吧。”
“好。”
學委家的隱形眼鏡質量非常好，外觀盒子看著也十分具有設計感，寧缺從枕頭下面摸出隱形眼鏡盒子和墨鏡，回到書桌邊垂眸看著陸仁嘉，輕聲笑道：“我來幫班長戴。”
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慢慢打開眼鏡盒的蓋子，用小棒粘起眼鏡。
寧缺一只手輕輕擡起陸仁嘉的下巴，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捏住小棒，俯身湊近對方，漆黑雙瞳緊緊盯著他的雙目，溫柔地將隱形眼鏡放進那雙令自己瘋狂迷戀的雙眼中。
忽的，陸仁嘉眨了眨眼，恢覆清明的雙目似乎捕捉到了對面少年漆黑眼瞳中飛快掩藏的癡迷，結合昨晚發生的某件事情，於是，沒有絲毫猶豫地，他直接開門見山地問——
“寧缺同學。”
“怎麽了班長？”
“你是喜歡我嗎？”
“……”
寧缺怔住了。
臉上的微笑似乎也略顯僵硬。
像是壓抑和死死克制的情感忽然被人猝不及防地連根拔起，讓那不可見光的腐朽根系猛然間暴露在陽光之下般，無法再掩飾。
“怎……怎麽突然問這個？”他勉強繼續面部僵硬的笑容，問著。
陸仁嘉道：“不喜歡顧少爺以後，才發現有時候寧缺同學真像我當時追女裝顧少爺的樣子。”
寧缺：“……”
看來有些東西是沒辦法一直掩藏的。
實際上寧缺也不打算藏。
只不過溫水煮青蛙，還沒有到將青蛙徹底煮熟的時候，就已經被略有所查的青蛙跳出了鐵鍋裏。
“是，我是很喜歡班長。”寧缺低落地笑了笑，“還記得我昨晚說過嗎？”
“我的生命似乎在遇見班長以後才真正的活過來。”
“……這樣啊。”陸仁嘉略有所思地輕聲呢喃一句，他的反應一點兒也不像是知道了自己被同性暗戀，因為太過於淡然了，淡然到寧缺的心直接像是被人澆了一盆冰水般寒冷。
他甚至寧願班長做出不可置信或是厭惡的神色，這樣至少他還能夠用“崆峒即深櫃”的言論來自我安慰。
“……班長……怎麽看上去，這麽平靜呢？”寧缺唇角的微笑顯示出幾分疲憊。
聲音很輕，但那雙漆黑眼瞳卻像是兩根尖銳的釘子般，微微發紅，死死地釘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陸仁嘉反問道：“你希望我不平靜麽？”
“……”
不待寧缺回答，他便繼續淡淡地說：“我無權力命令寧缺同學停止對我的喜歡，畢竟感情這種事情向來是不受人控制的，被寧缺同學喜歡就像是被其他女孩子喜歡一樣，沒必要因為你是同性而刻意去厭惡和討厭，只不過，我想寧缺同學也知道，我在性別這一塊兒卡的很死，只喜歡女孩子，我無法強迫寧缺同學不喜歡我，同樣，寧缺同學想來也是不會強迫我接受你的，對吧？”
“……”
“……”
這番話結束以後，書桌邊一站一坐的二人，四目相視，仿佛一起沈默了許久。
坐著的少年擡眸淡漠平靜地看著那站著的少年，明明該是寧缺垂眸，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但這一刻，似乎一切都顛倒過來——坐著的，需要仰頭看別人的少年，才是真正位於高地俯瞰一切的上位者，而那站著的少年，更像是匍匐於他腳邊祈求著一記眼神的卑微者。
“……”
“叮鈴鈴……”
當手機鬧鐘響起的那一刻，這長久且壓抑的沈默才總算是被一道突如其來的光束打破。
“得快點兒了，寧缺同學，不然等會兒遲到就搶不到三明治了。”
陸仁嘉突然拍桌站起身，“我先回宿舍去換衣服，待會兒四樓的樓梯口見吧。”
他說完轉身就朝著502的房門走去。
然而直到他打開門，身後的少年也並未回應他這句話。
陸仁嘉動作一頓，略感奇怪地回眸，朝身後看去。
下一秒，他的身軀狠狠撞在了門板上，那炙熱的吻裹挾著狂風暴雨般重重落在了他唇上，帶著少年極致的憤怒和悲傷，長驅直入。
寧缺眼眶通紅，目眥欲裂，眼尾的水光浮動，死死盯著被自己壓在門板上的人。
一只手按著對方的後腦勺，另一只手非常用力地將他的右手壓制，仿佛徹底不顧一切地將所有心思和渴求暴露在他面前，不再掩飾，孤註一擲。
右手是陸仁嘉的慣用手，不管武力值多高的人，當下意識伸出的手被壓制以後，總會有一點兒短暫的頭腦空白期，而後才伸出左手做出防備。
寧缺一聲悶哼。
他的腹部被狠狠打了一拳，然而少年並未有絲毫卸力，承受著這一擊，在陸仁嘉的唇上用力咬了一下！
少年向來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血液的味道在唇齒間蔓延開來，少年的唇似乎被點染成殷紅，當看見對方眼睛裏那終於如漣漪般波動而起的絲絲怒意後，他竟是低低笑了出來。
再也不隱藏自己本性中那些一直叫囂的想法和沖動，殷紅的血液將他肌膚襯托的更為蒼白，好似病態之人，狹長眼尾微瞇，唇角上揚，沙啞著聲音，忍著腹部傳來的劇痛，寧缺在陸仁嘉耳邊滿意地道著——
“班長……你終於生氣了啊。”
——那一直淡漠冰冷的情緒，終於因自己而再次有了變化。
“我一直在嫉妒著顧緣聽，你的情緒總會在遇見他時產生浮動，不管是之前女裝的他，還是現在知曉他真實性別以後。”
“我喜歡班長的的清醒和底線，但同時也厭惡著這一點，對不起，班長——”寧缺輕輕擦拭掉唇角邊的血液，絕望地說：“我也真害怕。”
“有一天，我會克制不住地瘋狂的恨你。”
“恨你既然不能給我想要的一切，又為什麽要出現。”
“你知道嗎，班長？對於我來說，如果，註定會沒有的話，我寧願在自己的生命中，永遠缺少它的存在。”
【147】關於簡單的世界真相
註定得不到，也寧願缺少。
怎樣都好過發現了，走入了，近在咫尺，卻被殘忍的告知實際上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那種絕望和落寞，遠比永遠都未曾發現要來的致命的多。
“寧缺同學。”
在那短暫的生氣後，被壓在門板邊的少年像是突然恢覆了平靜一樣，淡淡開口道：“我能問你一個問題麽？”
“什麽？”寧缺低啞著聲音，慘白地笑著。
漆黑雙瞳倒映著面前人淡漠無情的臉，以及那雙令自己永遠魂牽夢縈的眼。
下一秒，他聽見了對方唇中平緩吐出的一句話：“你喜歡我，到底，是因為喜歡我，還是因為——只是喜歡我的眼睛呢？”
“……”
輕聲的言語，卻在某個瞬間書有了萬分沈重的分量。
寧缺頓了頓，微微啟唇，卻似乎真的在短暫錯愕以後，進入了自己認真的沈思中。
最後，他喉結輕微地滾動了一下，忽而顫抖，道著：“為什麽班長會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就因為我一直在看您的眼睛麽？”
“很明顯，不是麽？”陸仁嘉道：“喜歡一個人，是因為這個人，還因為這人身上具備某樣你所中意的東西，這兩種是有區別的。”
“前者，不管對方是何模樣，不管他生老病死，喜怒哀樂，或是身體殘肢，骯臟醜陋，都會始終如一，因為他只是他。但後者，一旦喜歡的人身上不再具備你所傾慕的某樣東西，那麽那個人，將不再會是你所喜歡的人了，這份喜歡可以被很輕易地收回——就像我一樣。”
“我只喜歡女孩子的緣聽小姐，而不是男人的顧少爺，所以在得知對方的真實性別後，我可以直接收回全部的感情，雖然聽上去很理性，甚至過於殘忍，但人類和動物的區別，不就在於這種覆雜的理性與思索麽？”
“……”
“所以，寧缺同學說喜歡我，想來也僅僅是因為我擁有你喜歡的一雙眼睛而已，那麽請寧缺同學好好想想，如果我沒有這雙眼睛，你還會像現在這樣對我說出這樣的話麽？”
“……”
那個壓制著陸仁嘉的少年似乎有些卸力。
他在這近乎殘忍卻又萬分理智的問題中似乎被擊打到有些潰不成軍。
——是的。
讓他動心的是這雙眼睛。
很美的眼睛。
寧缺似乎從沒有想過如果班長真的沒有這雙眼睛，那麽自己還會喜歡他麽。
許久，少年才沙啞著
“……給我點時間。”寧缺勉強扯出一抹微笑，“我對待班長很認真，所以我得更加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
“我不能就這麽輕易地給出答案，一時沖動所說的話，總會後悔的。”他終於失落地放開了手，“如果我現在直接簡單明了地告訴班長，我不是因為您的眼睛，而是因為您這個人，在您看來，才是真正的騙子吧。”
陸仁嘉點點頭，“是的，寧缺同學很聰明，所以這個問題也希望你好好思索，我只想要最真實的答案。”
“……我會的。”寧缺笑道：“只是我現在很難想象出沒有眼睛的班長了。”
“……”
“博爾赫斯曾說，‘人和命運，無論如何漫長覆雜，實際上只反映於一個瞬間’——”陸仁嘉靜靜註視著寧缺的雙目，平淡地說：“‘人們終於大徹大悟自己是誰的瞬間’。”
“所以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真實身份是一個催眠者就好了，那樣我或許可以催眠寧缺同學，讓你做一個夢，去夢見假設從一開始，我便並未擁有你一直喜歡的雙眼，你又會不會像現在這樣喜歡上我。”
“但班長不是。”寧缺微笑著：“班長是班長。”
“不對，寧缺同學，實際上，”陸仁嘉伸出食指，輕輕搖了搖——“我是醫生。”
蘇雯關上宿舍門，化著淡妝離開了宿舍。
剛到樓下，卻驀地看見陸仁嘉站在了大門邊上，似乎在等待著誰。
“……”好吧，是在等自己。
蘇雯回想起昨晚上一時沖動而給對方打的電話，一張臉一下子紅透了。
她局促地走到陸仁嘉身邊，支支吾吾道：“班長……等我啊？”
“是的。”陸仁嘉推推墨鏡，面無表情道：“以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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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仁嘉：“剛剛。”
宿管阿姨：“……”完全沒註意。
一樓的便利店是二十四小時營業，因此現在已經十一點半了，便利店燈光還亮著，售貨員正站在收銀臺前玩手機。
陸仁嘉進便利店買了瓶可樂。
付款的時候，收銀員莫名其妙地盯了他一眼，然後試著揮了揮手。
陸仁嘉：“那個……我不是盲人。”
收銀員：“……”
她似乎有點兒無語：“不是？那你大晚上的戴個墨鏡幹什麽？”
陸仁嘉老老實實地說：“同學建議的，說這樣可以遮住我的盛世美顏。”
收銀員：“……”
她似乎頗為不屑地白了一眼面前這個頭發像刺猬一樣炸毛的男生，搖搖頭，嘴裏呢喃感嘆一句：“Boys。”
走廊很安靜，畢竟墻壁的隔音效果很好。
上到四樓的時候，五樓的樓梯口突然傳來了一個開關門的聲音。
緊接著便是一道少年急切又略帶試探的話語——“班長……陸仁嘉，是你回來了麽？”
陸仁嘉頓了頓，停住腳步，擡眸朝著樓上看去。
透過樓梯扶手中間的縫隙，他看見了站在口子那裏正朝下俯瞰自己的蒼白少年。
——是寧缺。
“是我，寧缺同學有什麽事兒嗎？”他平靜著語調，淡淡問道。
“……下雨了，”寧缺說，“還在打雷。”
他指了指頭頂的燈，“……剛才，宿管阿姨在宿舍樓群裏說，今晚閃電雷聲太過的話，可能會拉電閘。”
後面想要請求的話語並未說完，但前面的言語已經側面表達了少年的意思。
陸仁嘉大概聽懂了，他摘下墨鏡，一雙眼瞳透過樓梯間的縫隙，對上了五樓少年那雙緊張又脆弱的雙目。
寧缺的臉色在走廊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更為慘白，就像是一名白化病患者，唇瓣也毫無血色。
——和上次雷雨停電的夜晚一樣，他是如此的驚恐害怕。
陸仁嘉沈默了片刻，而後才道：“阿姨說大概在十二點整的時候拉電閘，還有十幾分鐘，我先回宿舍收拾收拾，等會兒上來。”
“！”
果不其然，寧缺在聽見少年的話語後，驚喜了一瞬，唇角微勾，神色多了些感激和輕松，“謝謝班長，我總是慶幸著身邊有你。”
“不客氣，”陸仁嘉重新戴回墨鏡，面無表情道：“關愛同學，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這些都是身為班長的職責和義務。”
寧缺笑了，那雙漆黑眼瞳泛著微光，就是夜空中璀璨奪目的明亮星辰。
陸仁嘉離開了樓梯，從樓梯間的縫隙向下看，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了。
寧缺知道他是回了宿舍。
於是俊美蒼白的少年也轉身，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如此興奮和激動著雷雨天氣的到來。
不再是曾經是恐懼不安。
因為現在，他已經有了，可以陪自己度過的人了。
不知道班長會換了睡衣上來，還是簡單洗漱一下就直接上來。
寧缺宿舍目前來說還是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本該還有一個室友，只不過對方服兵役去了，要兩年後才會回來。
因此他的床位空了下來。
床位雖空，之前學校準備的一整套床上用品卻還放置在他的床位上。
四人間一般都是上床下桌，寧缺今晚不打算放陸仁嘉回去，自己床位在進門的左側，左側兩張床，他睡一張，另一張就剛好留給班長，借著學校一套未被拆開的床上用品，少年將另一張床鋪好。
他不指望今晚可以跟陸仁嘉睡一起，畢竟前幾天的疼痛足夠人記憶猶新的。
床鋪好以後，少年坐在自己桌子邊，將準備好的小零食和飲料都放在桌上，小臺燈也已經充滿了電，亮一整夜都不是問題。
窗戶被雨水打的滴答作響，雷聲陣陣，閃電交織，宿舍燈還亮著，此時距離十二點整僅剩下兩分鐘。
即使宿管阿姨已經在群裏預告今晚可能會拉電閘，但仍有許多同學在群裏哀嚎抱怨為什麽不早點兒說。
很快，只剩下一分鐘了。
阿姨又在群裏發了條消息：【準備拉閘了，今晚同學們也早點兒休息吧。】
【啊啊！！不要啊！！！】
【我最怕黑了！我手機電還沒充完呢！！】
【下次阿姨要拉閘的話再早一點兒說成不？！】
“……”
寧缺關了手機，看著倒計時。
少年靜靜等著，心情卻慢慢沈了幾分。
——難道班長還沒收拾完？
寧缺心頭多了點兒慌亂感，他站起身，想要在阿姨拉電以前拉著班長上來。
但剛站起身，宿舍門便被敲響了！
他聽見門外少年平靜淡漠的聲音道：“寧缺同學，我來了。”
俊美少年霎時一喜，唇角勾勒出笑意，那心口的慌亂和微冷也在這瞬間一掃而空。
寧缺甚至沒有穿拖鞋，赤著白皙的雙腳三兩步走到門前，笑著打開門，“班長，你終於——”
然而話未說完，少年的微笑就被眼前的一幕給驚得猶如蠟像般僵硬在臉上！
後面的言語——也戛然而止。
“……”
只見著門外，除班長外，還站著三個沒怎麽見過的少年，各個穿著睡衣，手裏提著一大袋的零食和飲料，甚至拿了迷你麻將以及撲克牌和很多桌游卡牌，以及好幾個能夠讓夜晚的室內如白晝般明亮的燈。
他們一看見寧缺，立刻笑意盈盈地打起招呼——
“晚上好啊寧缺同學！！”
“你好你好！寧缺同學，聽我們舍長說你怕打雷啊！”
“正好今晚阿姨拉電，哥幾個開不了黑，就跟舍長一起上來找你玩玩啊！”
寧缺：“……”
陸仁嘉推推墨鏡，對著面前身軀僵硬如磐石的少年豎起大拇指，墨鏡鏡片在宿舍拉燈的那瞬間，竟然以違背光學原理的方式閃過了一道精明的光——“大家都很友好呢，寧缺同學，跟他們提了一下關於你的事情，都很熱情的表示願意跟我一起上來陪你。”
寧缺：“……”
這一刻，他的聲音似乎充滿了疲憊：“……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
“都是小意思！”
“來來來我們帶來了好多好玩的！”
“……”
來了四個人，現在寢室裏坐了五人，幾個燈一起亮，室內頓時明亮如晝。
還有一個舍友帶了藍牙音箱，他的手機充滿了電，在亮著臺燈的宿舍裏放起了十分動感的迪斯科音樂，一邊搖擺一邊笑道：“舍長讓我帶的，說寧缺同學怕打雷的聲音，所以來吧！今晚就讓藍牙的音量蓋過老天爺！”
寧缺：“……”
“咚咚咚……”這時候，宿舍門似乎又被敲響了。
其中一個少年聽見這聲音，眼睛一亮，立刻跑過去開門，“喲喲喲，都來了？”
他對著門外人調侃道：“還把地毯帶過來了？”
門外笑哈哈道：“是啊，我們還拿了電池投影儀，等會兒可以在白墻上投影看視頻！”
“兄弟屌啊！！”
寧缺：“……”
於是在阿姨拉電閘以後的第十五分鐘。
這間502宿舍，竟是被一群人裝點的猶如KTV的包間一樣——明亮，動感，充滿一股子熱鬧又狂歡的氣氛。
地面鋪了能夠讓大家一起坐在上面的地毯，中間放著低矮的床上方桌，擺滿了零食飲料，另一邊還有張小方桌，一群人玩桌游的，打撲克的，搓迷你麻將的，應有盡有。
白墻的投影屏還放著電影，藍牙音箱充當了視頻的音源。
興許在今晚以前，誰也不曾料到——大學宿舍一件小小的四人間，竟然能夠在某一天的晚上，容納下近二十個人……
寧缺坐在自己的床鋪上，垂眸盯著下方一堆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家夥們，少年的整張俊臉，在這一刻，似乎已經徹底蒼白僵硬的到一種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地步了。
漆黑眼瞳似乎寫滿了疲憊。
他伸手，揉揉發疼的太陽穴——這上輩子，到底是做了什麽孽啊……
陸仁嘉擡眸望著上鋪，似乎是註意到了少年難受的神色，於是嘴巴裏叼著片海苔，面無表情，嘴巴含糊不清地問道，“咦？寧缺同學你是哪裏不舒服麽？”
寧缺聽見陸仁嘉的聲音，那張俊美白皙卻又蒼白無力的臉立刻露出了一抹勉強至極的微笑：“沒有，我挺好，謝謝班長。”
“但你看著似乎有點兒頭疼。”陸仁嘉道。
“啊，可能是……”他略有所指地望了眼下方的其他人，疲憊道：“有些困乏了，想睡覺了吧。”
“困了麽？”陸仁嘉想了想，忽然轉頭對著其他人道：“各位！今晚先到這兒吧，寧缺同學困了呢！”
那些正玩的有幾分上頭的同學們聽罷，微微蹙眉：“啊？這還不到一點呢，困了啊？”
“是啊，抱歉了各位。”寧缺歉意地笑了笑，他神色看著有些脆弱，竟像是一塊易碎的玻璃，給人一種驚心動魄的戰損美麗。
每當那張充滿陰柔美感的面孔露出脆弱神情時，總會引起人莫名的保護欲。
於是玩樂眾人立刻起身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陸仁嘉道：“大家沒玩夠的話可以去樓下413，我們宿舍。”
“沒事兒！反正現在感覺雷雨停電的夜晚沒什麽可怕的了，我們也回去睡了，晚安啊三班班長！”
“晚安各位。”
短短幾分鐘內，眾人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陸仁嘉也拿起迷你麻將和撲克牌，在其他人陸續離開以後，也轉頭向上鋪的少年道：“我走了，寧缺同學好好休息吧。”
但就在即將邁開步子離開的時候，身後卻突然又傳來對方的聲音——“請等一下，班長！”
陸仁嘉面無表情地回過頭，問道：“怎麽了？”
寧缺的臉色微微發白，神色稍顯虛弱道：“您……能留下來嗎？”
陸仁嘉靜靜看著他：“我？”
“嗯。”寧缺失落道：“實際上，我本來只是想要班長一個人來的……”
這話語的意思就是——誰料到你還叫了那麽多人。
陸仁嘉：“……”
後知後覺，他好像忽然明白，自己貌似之前理解錯了寧缺同學的意思。
“……”
想到剛才寢室裏猶如KTV包間般的場景，依舊戴著墨鏡的少年忽的轉頭，視線挪向一邊，心虛道：“哦這樣啊……還以為寧缺同學的心理陰影需要靠人多來緩解呢。”
寧缺：“……謝謝班長，但已經不是心理陰影了，今晚你陪我就好，你陪著我，我就不害怕了。”
於是有一丁點兒小愧疚的某人默默放下手中的袋子，對著上鋪的少年說：“那好吧。”
【145】關於睡不著的原因
一群人走後，室內頓時又安靜了下來。
像是有人提筆在所有熱鬧的狂歡店後面突然畫上了一個簡單的句號，於是使得一切聲音都仿佛在某一個瞬間戛然而止，變得莫名冷清和孤寂起來。
窗外雨打長夜，雷聲與閃電交織纏繞，化作重重擊在人心頭使得其不停戰栗的鼓，幸得窗戶與墻壁成為鼓聲的阻導物，才沒有讓它們可怖的威力傷害室內的幽秘寂靜。
當然，完全沒有聲音是不可能的，不被突如其來的強大聲響給嚇得原地僵硬也做不到，墻壁與窗戶的保護作用有限，只能說相對平安無事。
一間小小四人間的左側，兩張鋪好的床。
當閃電接連在窗外閃過以後，努力閉著眼睛讓自己忽略從心裏逐步升騰而起恐懼的少年，終於還是忍不住睜開眼，借著窗外閃電出現時的剎那晝亮，靜靜註視起上空昏暗的天花板。
靈敏的聽覺讓他不止能清楚捕捉到閃電的聲音，也能夠聽見來自頭頂另一側那人淡淡的呼吸聲。
呼吸時長時短，並不均勻。
寧缺無奈地笑了笑，忽然開口道：“班長也沒睡著嗎？”
話語落下，頭頂便傳來少年面無表情地回應：“嗯，有點兒不太習慣。”
“哪兒不習慣？”
陸仁嘉道：“我在我宿舍，目前頭躺著的地方以前是放腳的。”
寧缺：“……”
“可惜寧缺同學在這兒放頭，所以我也只好讓頭睡在這一側了。”
“……”
“抱歉，”寧缺感覺到疲憊了，臉上表情有幾分僵硬道：“要不咱們換換吧。”
陸仁嘉道：“沒事，不用了，這樣也還好，過一會兒自己適應了應該就能夠睡著了。”
“……”
幾分鐘後。
“寧缺同學。”
“怎麽了班長？”
“你還在害怕嗎？”
“……”靜靜註視著天花板的少年微微搖頭，嘆口氣，輕笑一聲道：“沒害怕了。”
“那我走了。”
“害怕害怕害怕，怕死了，班長。”
陸仁嘉：“……”
兩人這算是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似乎一直到淩晨兩三點，還是沒有人睡著。
今晚雷雨聲陣陣，卻並沒有想像上次那樣嚇得人一激靈。
也許是因為那天是放假，大部分同學不在宿舍，而這次是在上學期間，就算碰上沒有電的雷雨天氣，也有足夠多的人在，給人安全感。
忽的，寧缺似乎想起了什麽，道：“說起來，那本《神經醫學》，班長看完了麽？”
陸仁嘉眨眨眼，視野中一片模糊，他點點頭，道：“嗯，看完了，目前交給了學委。”
提到學委，頭頂另一側的那位少年語氣一下子了多了幾分不悅的意味，“但學委似乎對這個沒什麽興趣，你也許不該給她。”
“那寧缺同學對這個感興趣嗎？”
“還好吧。”寧缺道：“還記我說過，高中時期，對精神類疾病研究也感興趣這件事麽？”
他輕笑一聲，“那時候也不是沒想過當一名精神科醫生，以後致力於研究胡非為那樣的神經病。”
陸仁嘉接著他的話：“但最後寧缺同學還是報了金融系。”
“對，”少年微微閉上眼，紅唇微勾，呢喃出四個字：“莫名其妙的。”
——“有時候感覺自己的人生軌跡似乎一直在按照與自己想法脫節的方向走，也許冥冥之中有著一雙手，在潛意識裏設定著一切。我參不透，也掙脫不開，只能被人用絲線穿透四肢和大腦，被迫在眾人觀賞的舞臺上進行人為操控的表演。”
“我上大學以前，沒感覺命運真正握在自己手中。”
“……”陸仁嘉問：“那麽現在呢？”
“寧缺同學現在，感覺自己真正活著了麽？”
那少年輕笑一聲，像是在昏暗寂寞，被雷雨包裹的狹小空間裏，傳出了淡淡的暖意，“啊，當然。”
“在遇見了班長以後。”
“也許剛認識那會兒的接觸不算太美好，但後面——就越來越好了。”
雖然經常被氣的牙癢癢。
可依舊很有趣。
是前十八年從未經歷過的有趣。
仿佛終於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義。
以及——找到了他該一直負責的人。
“這樣啊。”陸仁嘉道：“原來是我。”
寧缺頓了頓，沒太明白：“什麽是您？”
“沒什麽，”陸仁嘉閉上眼，“睡吧寧缺同學，我困了。”
“……”
在這句話以後，頭頂出的呼吸聲似乎真的變得均勻了起來。
他真睡著了。
“……”
寧缺微微起身，漆黑雙瞳在夜色中卻有著淡微的光芒浮動，晶瑩剔透。
他靜靜看著面前之人，隨後俯身，在對方額頭上輕輕吻了吻，低啞著聲音，帶著些許笑意般地道了句：“晚安，班長。”
【146】關於有點兒發瘋的寧缺同學
“晚安，班長。”
伴隨著隨後一點兒聲音，室內徹底歸入一片寂靜。
雷雨似乎也在這之後逐漸平息下來，閃電的鋒芒亦在慢慢消失。
而當均勻的兩道呼吸成為這漆黑室內唯一的聲響以後，那個一早秒睡的少年，卻忽的在夜色中平靜的睜開了雙眼。
額前的觸感記憶猶新，很淡。
似乎是一種非常新奇的體驗。
他靜靜看著白色的天花板，一對眼睛，精美又精致，仿佛是帶著遙遠時空中難以捕捉和具象化的虛幻無影。
視野模糊不清，在少年眼中，什麽都像是虛構的。
淡漠的雙目就像是一灘永遠起不了絲毫漣漪的死水，在面無表情時，向來是沒有多餘情緒的。
然而此刻，昏暗房間裏，寂靜幽秘中，那眼睛中所展現出來的冰冷和清醒，卻是身邊人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
很意外的一晚上。
寧缺一直是淺眠，因此頭頂對面的少年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他都會立刻驚醒。
但昨晚陸仁嘉睡覺卻非常老實，平躺著，甚至連姿勢都不換，一覺睡到了六點。
寧缺想了想，由此推斷出，陸仁嘉只在身邊睡著有別人的時候才會夢游打人，所以即便是睡在同一側，只要不處於對方的自我防備範圍中，就一定不會有事。
“……”
沈默一秒後，寧缺突然扶額，無奈又無力——沒想到現在為了能夠跟班長一起睡，還得考慮這些。
陸仁嘉的生理時鐘在早上六點鐘的準時將少年叫醒。
他像是機器人一樣慢慢地坐起來，揉揉眼睛，問道：“寧缺同學也醒了麽？”
“是啊，只是沒想到，班長工作日的早上竟然都起得這般早。”俊美白皙的少年紅唇微勾，輕笑著道。
陸仁嘉點點頭，“當然，不然就搶不到三明治了。”
“搶三明治？”寧缺一頓，好笑又奇怪地問，“什麽搶三明治？”
陸仁嘉突然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才終於不情不願地道：“……就，樓下便利店，不起早的話，就搶不到便宜又好吃的三明治了，那樣就只能餓肚子，或者去食堂是吃那些便宜卻十分要人命的魔鬼料理。”
寧缺：“……”
他剎那間明白了。
陸仁嘉現在隨身攜帶著墨鏡和隱形眼鏡。
隱形眼鏡昨晚睡前取了，此刻視野一片模糊，很不方便，像是瞎子摸黑。
寧缺笑了笑道：“手給我，班長，我扶著您。”
“謝謝，麻煩寧缺同學了。”陸仁嘉乖乖點頭。
寧缺微怔，漆黑眼瞳倒映出對方此刻乖巧的神色，即便依舊面無表情，可那攝人心魄的雙眼卻像是一雙在不斷引誘他靠近的雙手，使得少年瞳孔深處赫然多了些暗色。
喉結微微滾動，他壓下心頭的悸動，沙啞著聲音，低沈道：“不客氣。”
手拉住陸仁嘉，站在床下的寧缺像是位導盲者，細心微笑著提醒他。
兩人在衛生間漱完口以後，寧缺又拉著人回到自己的書桌前坐下，白皙俊美的少年雙手搭在對方的肩膀上，微微俯身，紅唇在其耳邊輕聲吐息，道著：“班長坐著，我去給您拿個濕帕子過來洗洗臉。”
“好的，謝謝。”
“不用，班長不用向我道謝。”寧缺笑瞇瞇地進了衛生間，一兩分鐘後，拿了條濕帕子出來。
陸仁嘉洗完臉又將它還給少年，“寧缺同學，我的隱形眼鏡在枕頭下面，麻煩幫我拿一下吧。”
“好。”
學委家的隱形眼鏡質量非常好，外觀盒子看著也十分具有設計感，寧缺從枕頭下面摸出隱形眼鏡盒子和墨鏡，回到書桌邊垂眸看著陸仁嘉，輕聲笑道：“我來幫班長戴。”
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慢慢打開眼鏡盒的蓋子，用小棒粘起眼鏡。
寧缺一只手輕輕擡起陸仁嘉的下巴，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捏住小棒，俯身湊近對方，漆黑雙瞳緊緊盯著他的雙目，溫柔地將隱形眼鏡放進那雙令自己瘋狂迷戀的雙眼中。
忽的，陸仁嘉眨了眨眼，恢覆清明的雙目似乎捕捉到了對面少年漆黑眼瞳中飛快掩藏的癡迷，結合昨晚發生的某件事情，於是，沒有絲毫猶豫地，他直接開門見山地問——
“寧缺同學。”
“怎麽了班長？”
“你是喜歡我嗎？”
“……”
寧缺怔住了。
臉上的微笑似乎也略顯僵硬。
像是壓抑和死死克制的情感忽然被人猝不及防地連根拔起，讓那不可見光的腐朽根系猛然間暴露在陽光之下般，無法再掩飾。
“怎……怎麽突然問這個？”他勉強繼續面部僵硬的笑容，問著。
陸仁嘉道：“不喜歡顧少爺以後，才發現有時候寧缺同學真像我當時追女裝顧少爺的樣子。”
寧缺：“……”
看來有些東西是沒辦法一直掩藏的。
實際上寧缺也不打算藏。
只不過溫水煮青蛙，還沒有到將青蛙徹底煮熟的時候，就已經被略有所查的青蛙跳出了鐵鍋裏。
“是，我是很喜歡班長。”寧缺低落地笑了笑，“還記得我昨晚說過嗎？”
“我的生命似乎在遇見班長以後才真正的活過來。”
“……這樣啊。”陸仁嘉略有所思地輕聲呢喃一句，他的反應一點兒也不像是知道了自己被同性暗戀，因為太過於淡然了，淡然到寧缺的心直接像是被人澆了一盆冰水般寒冷。
他甚至寧願班長做出不可置信或是厭惡的神色，這樣至少他還能夠用“崆峒即深櫃”的言論來自我安慰。
“……班長……怎麽看上去，這麽平靜呢？”寧缺唇角的微笑顯示出幾分疲憊。
聲音很輕，但那雙漆黑眼瞳卻像是兩根尖銳的釘子般，微微發紅，死死地釘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陸仁嘉反問道：“你希望我不平靜麽？”
“……”
不待寧缺回答，他便繼續淡淡地說：“我無權力命令寧缺同學停止對我的喜歡，畢竟感情這種事情向來是不受人控制的，被寧缺同學喜歡就像是被其他女孩子喜歡一樣，沒必要因為你是同性而刻意去厭惡和討厭，只不過，我想寧缺同學也知道，我在性別這一塊兒卡的很死，只喜歡女孩子，我無法強迫寧缺同學不喜歡我，同樣，寧缺同學想來也是不會強迫我接受你的，對吧？”
“……”
“……”
這番話結束以後，書桌邊一站一坐的二人，四目相視，仿佛一起沈默了許久。
坐著的少年擡眸淡漠平靜地看著那站著的少年，明明該是寧缺垂眸，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但這一刻，似乎一切都顛倒過來——坐著的，需要仰頭看別人的少年，才是真正位於高地俯瞰一切的上位者，而那站著的少年，更像是匍匐於他腳邊祈求著一記眼神的卑微者。
“……”
“叮鈴鈴……”
當手機鬧鐘響起的那一刻，這長久且壓抑的沈默才總算是被一道突如其來的光束打破。
“得快點兒了，寧缺同學，不然等會兒遲到就搶不到三明治了。”
陸仁嘉突然拍桌站起身，“我先回宿舍去換衣服，待會兒四樓的樓梯口見吧。”
他說完轉身就朝著502的房門走去。
然而直到他打開門，身後的少年也並未回應他這句話。
陸仁嘉動作一頓，略感奇怪地回眸，朝身後看去。
下一秒，他的身軀狠狠撞在了門板上，那炙熱的吻裹挾著狂風暴雨般重重落在了他唇上，帶著少年極致的憤怒和悲傷，長驅直入。
寧缺眼眶通紅，目眥欲裂，眼尾的水光浮動，死死盯著被自己壓在門板上的人。
一只手按著對方的後腦勺，另一只手非常用力地將他的右手壓制，仿佛徹底不顧一切地將所有心思和渴求暴露在他面前，不再掩飾，孤註一擲。
右手是陸仁嘉的慣用手，不管武力值多高的人，當下意識伸出的手被壓制以後，總會有一點兒短暫的頭腦空白期，而後才伸出左手做出防備。
寧缺一聲悶哼。
他的腹部被狠狠打了一拳，然而少年並未有絲毫卸力，承受著這一擊，在陸仁嘉的唇上用力咬了一下！
少年向來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血液的味道在唇齒間蔓延開來，少年的唇似乎被點染成殷紅，當看見對方眼睛裏那終於如漣漪般波動而起的絲絲怒意後，他竟是低低笑了出來。
再也不隱藏自己本性中那些一直叫囂的想法和沖動，殷紅的血液將他肌膚襯托的更為蒼白，好似病態之人，狹長眼尾微瞇，唇角上揚，沙啞著聲音，忍著腹部傳來的劇痛，寧缺在陸仁嘉耳邊滿意地道著——
“班長……你終於生氣了啊。”
——那一直淡漠冰冷的情緒，終於因自己而再次有了變化。
“我一直在嫉妒著顧緣聽，你的情緒總會在遇見他時產生浮動，不管是之前女裝的他，還是現在知曉他真實性別以後。”
“我喜歡班長的的清醒和底線，但同時也厭惡著這一點，對不起，班長——”寧缺輕輕擦拭掉唇角邊的血液，絕望地說：“我也真害怕。”
“有一天，我會克制不住地瘋狂的恨你。”
“恨你既然不能給我想要的一切，又為什麽要出現。”
“你知道嗎，班長？對於我來說，如果，註定會沒有的話，我寧願在自己的生命中，永遠缺少它的存在。”
【147】關於簡單的世界真相
註定得不到，也寧願缺少。
怎樣都好過發現了，走入了，近在咫尺，卻被殘忍的告知實際上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那種絕望和落寞，遠比永遠都未曾發現要來的致命的多。
“寧缺同學。”
在那短暫的生氣後，被壓在門板邊的少年像是突然恢覆了平靜一樣，淡淡開口道：“我能問你一個問題麽？”
“什麽？”寧缺低啞著聲音，慘白地笑著。
漆黑雙瞳倒映著面前人淡漠無情的臉，以及那雙令自己永遠魂牽夢縈的眼。
下一秒，他聽見了對方唇中平緩吐出的一句話：“你喜歡我，到底，是因為喜歡我，還是因為——只是喜歡我的眼睛呢？”
“……”
輕聲的言語，卻在某個瞬間書有了萬分沈重的分量。
寧缺頓了頓，微微啟唇，卻似乎真的在短暫錯愕以後，進入了自己認真的沈思中。
最後，他喉結輕微地滾動了一下，忽而顫抖，道著：“為什麽班長會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就因為我一直在看您的眼睛麽？”
“很明顯，不是麽？”陸仁嘉道：“喜歡一個人，是因為這個人，還因為這人身上具備某樣你所中意的東西，這兩種是有區別的。”
“前者，不管對方是何模樣，不管他生老病死，喜怒哀樂，或是身體殘肢，骯臟醜陋，都會始終如一，因為他只是他。但後者，一旦喜歡的人身上不再具備你所傾慕的某樣東西，那麽那個人，將不再會是你所喜歡的人了，這份喜歡可以被很輕易地收回——就像我一樣。”
“我只喜歡女孩子的緣聽小姐，而不是男人的顧少爺，所以在得知對方的真實性別後，我可以直接收回全部的感情，雖然聽上去很理性，甚至過於殘忍，但人類和動物的區別，不就在於這種覆雜的理性與思索麽？”
“……”
“所以，寧缺同學說喜歡我，想來也僅僅是因為我擁有你喜歡的一雙眼睛而已，那麽請寧缺同學好好想想，如果我沒有這雙眼睛，你還會像現在這樣對我說出這樣的話麽？”
“……”
那個壓制著陸仁嘉的少年似乎有些卸力。
他在這近乎殘忍卻又萬分理智的問題中似乎被擊打到有些潰不成軍。
——是的。
讓他動心的是這雙眼睛。
很美的眼睛。
寧缺似乎從沒有想過如果班長真的沒有這雙眼睛，那麽自己還會喜歡他麽。
許久，少年才沙啞著
“……給我點時間。”寧缺勉強扯出一抹微笑，“我對待班長很認真，所以我得更加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
“我不能就這麽輕易地給出答案，一時沖動所說的話，總會後悔的。”他終於失落地放開了手，“如果我現在直接簡單明了地告訴班長，我不是因為您的眼睛，而是因為您這個人，在您看來，才是真正的騙子吧。”
陸仁嘉點點頭，“是的，寧缺同學很聰明，所以這個問題也希望你好好思索，我只想要最真實的答案。”
“……我會的。”寧缺笑道：“只是我現在很難想象出沒有眼睛的班長了。”
“……”
“博爾赫斯曾說，‘人和命運，無論如何漫長覆雜，實際上只反映於一個瞬間’——”陸仁嘉靜靜註視著寧缺的雙目，平淡地說：“‘人們終於大徹大悟自己是誰的瞬間’。”
“所以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真實身份是一個催眠者就好了，那樣我或許可以催眠寧缺同學，讓你做一個夢，去夢見假設從一開始，我便並未擁有你一直喜歡的雙眼，你又會不會像現在這樣喜歡上我。”
“但班長不是。”寧缺微笑著：“班長是班長。”
“不對，寧缺同學，實際上，”陸仁嘉伸出食指，輕輕搖了搖——“我是醫生。”
蘇雯關上宿舍門，化著淡妝離開了宿舍。
剛到樓下，卻驀地看見陸仁嘉站在了大門邊上，似乎在等待著誰。
“……”好吧，是在等自己。
蘇雯回想起昨晚上一時沖動而給對方打的電話，一張臉一下子紅透了。
她局促地走到陸仁嘉身邊，支支吾吾道：“班長……等我啊？”
“是的。”陸仁嘉推推墨鏡，面無表情道：“以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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